2013-12-16 07:01:00 來源:新京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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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月8日，遷西司機張?zhí)镘嚿系摹败囮牎甭?lián)系卡，貨車前風擋上，還貼有“TD”和“HF”字樣的“保護牌”。他說這都是向當?shù)亍败囮牎辟徺I超載“保護牌”后獲得的標志，治超人員見到“保護牌”后，就會放行。
記者在遷安“正德車隊”買到的12月的“保護牌”，正面是八卦圖案。
“正德車隊”所售“保護牌”的背面，標有線路信息和注意事項。
■ 核心提示
11月14日，河南永城市貨車車主溫麗，因不堪忍受超載罰款服毒自殺，后經(jīng)搶救出院。12月13日，河南公布了永城女車主超載遭罰服毒調(diào)查結(jié)果，稱當?shù)卮嬖诎丛鹿潭ń痤~處罰情況，7名執(zhí)法人員因違規(guī)違紀等，被追究刑責，另有16名相關(guān)負責人被處理。
這里所說的“按月固定金額處罰”，即車主們口中的超載“月票”，買票后可隨意超載免罰。近日，新京報記者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，在河北遷安市和遷西縣，也存在售賣“月票”情況，只不過車主不是向路政部門購“月票”，而是向當?shù)貛准姨囟ǖ摹败囮牎辟徺I。
這種貼在風擋上的“車貼”，被司機們稱作“保護牌”，2500元一張，貼上后可免查免罰。有當?shù)卣?guī)車隊稱，賣“保護牌”的所謂車隊，其實名下根本沒有貨車，而是社會閑散人員與執(zhí)法人員勾結(jié)的利益體。
針對記者買到手的“保護牌”，遷安及遷西兩地交通部門均否認對外售“保護牌”。遷安市交通局有關(guān)負責人還表示，所謂“車隊”有黑社會性質(zhì)，交通局絕無向?qū)Ψ绞邸氨Ｗo牌”的情況，“但也不排除有執(zhí)法人員與對方勾結(jié)的情況。”
載重50噸的貨車，司機張?zhí)?化名)拉了100噸。但這位河北遷西縣司機并不擔心被罰，盡管一輛縣交通局的治超車就在面前。
“他們不會查我。”12月8日，張?zhí)锒⒅愤叺慕煌ň种纬藛T對記者說。
果然，執(zhí)法人員只看了眼貨車前風擋，并未示意停下檢查。鐵礦粉高出貨車廂半米的貨車，駛離了檢查路段。
張?zhí)镏钢帮L擋上的兩張分別標有“HF”和“TD”字樣的車貼說，“不被查，是因為我買了當?shù)亍囮牎“l(fā)的超載‘保護牌’。”
五花八門的“保護牌”
張?zhí)锼诘倪w西縣以盛產(chǎn)鐵礦石著稱，據(jù)公開資料顯示，河北遷西縣和遷安市礦產(chǎn)資源豐富，遷西鐵儲量4.7億噸，而遷安鐵儲量達27.2億噸，素有“鐵遷安”之稱。
豐厚的鐵礦石帶來了綿延在兩地境內(nèi)的煉鐵廠，近萬臺從事鐵礦運輸?shù)呢涇嚕爱數(shù)厣鐣e散人員一種特有的發(fā)財門道——按月銷售印有特殊標示的“保護牌”，用來幫助超載司機免受處罰。
張購買的“保護牌”是“通達車隊”的，花了2500元。當?shù)厮緳C說，在遷西縣，像這樣賣“保護牌”的車隊還有三四家。
“在遷安和遷西兩地跑運輸?shù)呢涇囉猩先f輛。”貨車司機李飛說，如果貨車都買，當?shù)刭u牌的人一年能斂財上億元。
李飛說，在遷西有多個車隊出售“保護牌”，標識是“福”、“同心”和“鳳凰”等，其中“鳳凰”車隊實力最強。而在遷安，賣“保護牌”的大概有三四家車隊，“正德”車隊最強大。這些“車隊”的收費一樣2500元每月。車隊收錢登記備案后，會將“保護牌”發(fā)給司機。
當?shù)囟嗝緳C透露，買“保護牌”簡單，打個電話給“車隊”，他們會有專人送過來，而且還可事先使用一個月，覺得有效果后，車主再付款。
12月7日，新京報記者通過貨車司機提供的號碼，分別從遷西縣“鳳凰車隊”和遷安市“正德車隊”購買兩張“保護牌”，價格均是2500元。
按照與“鳳凰車隊”的約定，交易地點定在遷西縣喜峰中路肯德基店門口。下午16時許，一輛牌照為“冀BSS059”的黑色轎車駛來，4個年輕人坐在車內(nèi)“辦公”。下午17時，在遷安市擂鼓臺，記者又從“正德車隊”買了一張“保護牌”。
該“保護牌”的正面是一張八卦圖，背面寫著遷安市各個路段，以及“車隊”各路段負責人的聯(lián)系方式。下方還標有注意事項：所有車輛必須蒙好苫布，手續(xù)齊全；所有車輛無論空車、重車，每天每次走車前必須與車隊聯(lián)系好再走；鋼城橋至九江加油站無論空車、重車24小時禁行；龍山新橋至野雞坨轉(zhuǎn)盤無論空車、重車24小時禁行。
據(jù)記者調(diào)查，除去文字提示外，車隊還會以短信的方式隨時提醒購貼者。
“所有車輛每次走車前必須與車隊聯(lián)系好再走，拉水渣車必須把水控干再走，必須拿標，蒙好苫布上路，否則后果自負。”這是12月7日，由正德車隊發(fā)給記者的短信。
“保護牌”很管用
“不超載不賺錢，不買‘保護牌’交通局抓到最低罰6000。”張?zhí)镎f，最關(guān)鍵的是這些“保護牌”真的很管用。不管你超載多少都不會被罰。
河北三撫路貫穿遷西和遷安，是拉鐵礦貨車必經(jīng)之地。12月8日，記者在這里驗證了張?zhí)锼f的話。
12月8日上午，新京報記者搭乘貼了“保護牌”的張?zhí)锏募t色霸王龍貨車，體驗了一把“保護牌”過關(guān)。
滿載鐵礦粉的貨車前風擋共貼有兩張“保護牌”，一張標有“HF”字母的豐潤區(qū)“保護牌”，另一張圓形標有“TD”字母為“通達車隊”所售“保護牌”。
車上，張?zhí)锔嬖V記者，他買了票后從沒被查過，而這次超載了50多噸。
當天上午10點半，張?zhí)锏呢涇図樌ㄟ^了三撫路津西外料廠附近的檢查點。
與張?zhí)锏捻槙尺^檢相比，同樣買了“保護牌”的司機陳師傅在此檢查點的經(jīng)歷，就顯得有些波折。他被交通局的執(zhí)法人員攔了下來，不是因為超載而是因未蓋帆布。“大意了，車隊說超載沒事但是不蓋帆布就會被罰款。”陳說，好在自己找了車隊的人罰款才由3000元降為800元。
陳的經(jīng)歷在記者暗訪時得到了驗證。12月7日，在電話里賣給記者“保護牌”的一位小伙子說，這個牌子的作用范圍包括交警、路政和運政，一旦被查，只要打卡背面相應(yīng)的電話，他們會把車“撈”出來。
另據(jù)記者調(diào)查，在遷西司機購買“保護牌”已成風氣，治超人員在執(zhí)法時也會對購買“保護牌”的超載貨車“視而不見”。
12月7日上午9點多，遷西縣三撫路東荒峪韓莊路口的治超點，路政執(zhí)法人員對過往超載車輛進行檢查。此時，貼牌的貨車滿載礦粉或鐵礦，車廂堆起約半米高，相繼駛過，沒遇到任何阻攔。據(jù)記者估算，一個小時內(nèi)，約百輛貼牌的貨車相繼通過。上午11點多，執(zhí)法人員撤離該路段。
砸與打
在河北銷售超載免罰“保護牌”本不罕見，但遷安卻有一些特殊。
“別的地方是交通局賣‘月票’，我們這是‘車隊’賣‘保護牌’。”一司機說，這些人很牛，不買就砸你車，交通局的人要是敢查買了牌的車他們也敢打。
李文是遷安人，搞貨運6年來，一直往來遷安、遷西拉礦石。
李文稱，他在2007年開始拉貨，當時治超執(zhí)法部門查得少，貨車可以隨意跑，當時沒人賣“保護牌”。2008年后，當?shù)貓?zhí)法部門加大對貨車超載超限管理力度，查得緊，罰款多，“保護牌”也開始出現(xiàn)。
剛出現(xiàn)“保護牌”時，他也舍不得花這筆“冤枉錢”，因每個月交2500，一年下來就是3萬，如果跑遷安、遷西兩地，還得買兩張票，一年得花6萬。
李文說，2009年他曾私自制作過“保護牌”，但車上只貼兩個月后，他再不敢用了。原因是當?shù)亓硪幻緳C仿制“保護牌”，被“車隊”砸了車。“‘車隊’找來多人，把這個司機的車給砸毀了。”
這一說法得到當?shù)囟嗝緳C證實。一位司機說，自此后，沒人再敢仿制，一輛新車幾十萬，劃不來。后來，“車隊”也為了防止仿制，每月都改變“保護牌”的形狀、顏色等。
當?shù)匾幻槿诉€稱，這些賣“保護牌”的人，車上常備砍刀等兇器，還曾發(fā)生過賣牌人員開悍馬撞不買牌司機的情況。
司機仿制“保護牌”被打，執(zhí)法人員扣下買票貨車時，同樣也遭打。
就在20天前，遷安市一名公路收費站站長，在攔下有票的超載貨車后，準備拉到治超站處理，但貨車司機給“車隊”打過電話后，對方趕來多人將貨車攔下，打得站長眉骨和鼻骨等五處骨折。
遷安市交通局一位負責人稱，目前，行兇者尚未抓獲，警方已在網(wǎng)上通緝。
上述說法也得到遷安市交通局案件處理科負責人蔡建軍的證實。蔡說，“車隊”售票現(xiàn)象從2008年開始的，當時舉辦奧運會，交通部門管得嚴，貨車司機就開始找保護傘，“執(zhí)法部門抓得越緊，黑車隊就越多。”
揭秘售牌車隊
據(jù)當?shù)囟嗝緳C透露，在遷西和遷安，兩地存在多個“車隊”，“其實所謂的車隊并沒有車，都是閑散人員在執(zhí)法人員幫助下專門賣‘保護牌’的。”
遷安市一家正規(guī)車隊工作人員說，在遷安，正規(guī)車隊只負責車輛掛靠，辦營運證和保險，“那些賣票的車隊，并不是真正的車隊，而是由社會人員構(gòu)成，沒有貨車，他們與執(zhí)法人員合作，向過往貨車出售車牌。”
據(jù)“鳳凰車隊”人員介紹，當?shù)刭u票的“車隊”都是個人組織的，全由當?shù)厝私M成，人數(shù)不固定，有時幾人，有時幾十人，每個人都負責各自路段，“工作”就是向司機賣牌和送牌。
他稱，自己每月拿3000元工資，賣牌所得全部上交給老板，“老板也得上交給領(lǐng)導，但具體交給哪個領(lǐng)導，我不清楚。”
據(jù)其提供的電話，記者聯(lián)系到遷西縣“鳳凰車隊”的負責人李總。他稱自己也不是大老板，“老板平時事比較多，不以賣票為主，也不便透露姓名。”在李總的介紹下，新京報記者又聯(lián)系到該車隊老板，他自稱是遷安人，自己有礦山和賭場，平時什么買賣都干，賣“保護牌”只是一小部分，只作為兄弟們的開支。他主要負責在遷西縣賣“保護牌”，遷安管不到，但遷安市的“正德車隊”老板曹世忠(音)是他四哥，可以幫忙聯(lián)系。
這名負責人說，遷安市某領(lǐng)導是他親戚，以前是遷安市交通局的，而且他師兄弟和同學都在交通局。“大家都知道遷西縣交通局賣大貨車‘保護牌’，我靠點關(guān)系，能拿到最便宜的車牌，比如其他車隊買價格是500，我買的價格是450。”該負責人表示，車牌只是一個代號，執(zhí)法部門認就行了。
針對“車隊”指認遷西縣交通局賣“保護牌”的說法，12月13日下午，遷西縣交通局辦公室張主任表示，此前曾接到過交通局有人賣“保護牌”的舉報，但調(diào)查后未發(fā)現(xiàn)此種情況。
當其看到記者購買的“保護牌”后，張主任看了一眼，搶過卡片，掏出手機拍背后的手機號碼。在記者強烈要求下，他才把“保護牌”交還。
張主任后來說，該縣實行固定治超站，大概今年5月份后，再沒有流動治超點，在路上碰見的執(zhí)法車，可能是路上巡查，或是領(lǐng)導視察。“我也是第一次看見這個‘保護牌’，你要跟宣傳部門聯(lián)系，才能給你解釋。”
針對轄區(qū)內(nèi)出現(xiàn)“車隊”賣“保護牌”的情況，遷安市交通局辦公室主任坦言，當?shù)卮_實存在此類現(xiàn)象，賣牌的車隊都是“黑車隊”，交通部門一直跟警方在治理，但“黑車隊”具有黑社會性質(zhì)，取證是個難題。
該局案件處理科負責人蔡建軍表示，那些“黑車隊”根本沒有貨車，人數(shù)也不固定，他們由社會人員組成，既有吸毒人員，也有刑滿釋放人員，以及無工作人員，屬于黑社會性質(zhì)。
“‘黑車隊’到底有多少，我不好講，因為從沒跟‘黑車隊’接觸過。”蔡建軍說，他可以發(fā)誓，交通局絕無賣“保護牌”給“黑車隊”的行為，相反，執(zhí)法人員在看到貼有“保護牌”的貨車，都會當場扣下，“站長就是為此被打，現(xiàn)在已出院還在休養(yǎng)。”但蔡建軍也表示，交通局雖未賣過“保護牌”，但根據(jù)情況，也不排除有內(nèi)部執(zhí)法人員與黑車隊有勾結(jié)的情況。
（記者 劉保奇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