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-07-25 07:00:00 來源:南方都市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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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先兵的生活已走上正常軌道，對于失去自由的那一年高墻生活，他不愿回憶。
開門，一股霉味酸味傳來，原來是陽臺上堆放的廢品散發(fā)出的，客廳角落也堆放有瓶瓶罐罐，一摞一摞地碼放整齊。這套位于羅湖區(qū)布心村一棟出租屋一樓的小三房，崔先兵夫婦和三個收廢品的老鄉(xiāng)合租在此。最里間的一間面積稍大些的房間，一張上下鋪床，一桌一椅，別無他物。
一晃從勞教所出來已快三年，生活早已走上正常軌道，但對于失去自由的那一年高墻大院生活，即便他不愿回憶，點點滴滴又豈能從腦海刪除抹殺掉？
路邊打牌被勞教
崔先兵實在不想再提傷心的往事。
2009年10月18日下午3時，崔先兵和老鄉(xiāng)彭華生、裴后遠、柳井軍一行四人在羅湖區(qū)太白路水貝工業(yè)區(qū)一小店路邊打牌，用撲克賭單雙，最低下注1元錢，最高20元。四人均是收廢品的，僅僅勉強養(yǎng)家糊口而已，碰到生意不好，吃飯都成問題。沒玩一會，突然，來了一輛警車，把他們帶到轄區(qū)的東曉派出所。
拘留三日后，辦案民警說要把他們四人送去勞教。聞聽民警此言，崔先兵以為民警開玩笑，嚇唬他們而已。“我馬上反應(yīng)過來，辯稱這件事不夠資格勞教。”崔先兵說，在勞教書上，他不肯按手印。民警按著他的手，完成手印。事后，崔先兵的老婆楊秋蘭到處上訪得知，派出所抓其老公及另外三人，據(jù)說是為了完成當年的勞教指標任務(wù)。
警方調(diào)查結(jié)果表明，當場在7人(另有路邊其他3人也參與賭博了，后被警方行政拘留)身上總共繳獲賭資1398元，賭具撲克牌一副，其中，彭華生被繳獲的賭資為535元(除輸了的5元)，崔先兵被繳獲的賭資為105元，柳井軍被繳獲的賭資為316元(除輸?shù)舻?6元)。
三天后，四人被從拘留所送到梅林關(guān)外的深圳市第二勞教所。勞教決定書顯示，決定對崔先兵四人予以勞動教養(yǎng)一年，從2009年10月19日起，直到2010年10月18日止。
楊秋蘭像孟姜女一樣，天天跑到勞教所門口哭。哭了沒用，罷了，繼續(xù)做鐘點工，為了讀高中的兒子。
勞教所里被打罵
關(guān)在勞教所里面的四人在干什么呢？分在不同小組，每天除了勞動，還是勞動。勞教所就是一個大型工廠，勞教人員就是工人，只不過沒有工資，沒有自由。
崔先兵被安排做紙袋，每天任務(wù)量是200個。他記得所在小組有個勞教人員做得又快又好，別人一天做200個，這個人可以做600個，到了月底，獲得四包香煙獎勵，不過，煙是霉的。做慢了，會挨打。這點，彭華生體會最深苦吃了不少，每天都有工作量，做不完還要帶到宿舍去做，最初手工不熟練，有時候要做到凌晨四五點才能做完，因為手腳慢，有一次他被監(jiān)工(也是勞教人員)用鞭子抽打屁股，一共打了七鞭，走路得用手捂著屁股方才緩解疼痛。
伙食很差勁。每天不是南瓜，就是冬瓜。過年過節(jié)才加餐，有頓肉吃。每個房間上下鋪床，住有15人。每周干活六天，周日休息。自己想吃點什么，勞教所里面有超市，但東西超貴，差不多是外面的兩倍價錢。
被勞教的一年，崔先兵接受了這一殘酷現(xiàn)實，從不習慣到習慣，因為麻木了。挨過打，挨過罵。妻子每個月準時前來探望一次，每次都會送來些零食，給200元零花錢，吃的他倒是一次沒收到，最后不知落在哪里。
崔先兵說，關(guān)在勞教所的人，被關(guān)進去前有小偷小摸的，有個人，第一次在超市偷雞吃，被抓，放了，第二次偷了一箱紅牛飲料，經(jīng)常逛超市，拿東西從不買單，最后被送來勞教。還有偷銅線的，偷自行車的，吸毒的，等等。
被關(guān)進去的那會，崔先兵的兒子14歲，正在讀高中，看到母親做鐘點工太累，兒子心疼媽媽，干脆輟學。
被勞教那會，崔先兵37歲，彭華生54歲，裴后遠48歲，柳井軍44歲。柳的女兒本來當年準備出嫁，父親被關(guān)回不來，推遲婚期。直到第二年，柳結(jié)束一年勞教回家，女兒方才出嫁。柳有個兒子，殘疾在身，家里窮，靠父親在外收廢品維持一家人生活，出事后，家里更是揭不開鍋，陷入貧困境地。
狀告勞教委獲賠償
2010年10月18日，“老老實實”被勞教一年后，時間到期，四人走出第二勞教所，各自回家。
他們繼續(xù)維權(quán)，多家媒體關(guān)注跟蹤報道。四人派彭華生為代表，狀告深圳市勞教委，一審勝訴，法院判決市勞教委應(yīng)撤銷對彭華生的勞教決定，再后來，雙方達成和解，彭獲得四萬元賠償，前提是必須認可勞教他的正確性，保證拿到錢后不得再上訪、投訴和訴訟。當然，勞教委也口頭表達了對他的歉意，說讓他平白無故免費勞動了一年。關(guān)于這筆四萬元賠償，法院稱是當事民警自掏腰包。事已至此，彭華生認了，簽字，拿錢，走人。
其實，剛從勞教所出來那會，四人不服，也曾找過當時辦理勞教他們手續(xù)的當事民警小崔，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小崔不知到哪去了，所長也更換了。短短一年，物是人非。再后來，聘請律師打官司，本來各打各的官司的，為了省律師費，委派彭華生做代表打官司，哪知最終和解，彭華生拿錢回了老家。楊秋蘭在老家找到彭，彭拿出和勞教委簽訂的和解協(xié)議書，堅持認為4萬元是賠給他本人的，上面白紙黑字也確實這么寫的。楊秋蘭沒轍。
一波三折，另三人再找勞教委，已經(jīng)無人搭理他們，去法院再打官司，提起行政訴訟，2011年4月11日，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裁定：崔先兵等人應(yīng)該在2009年10月24日起三個月內(nèi)提起行政訴訟，但其于2010年11月11日提起本案訴訟，已超過起訴期限，深圳市勞教委關(guān)于崔先兵起訴已過訴訟期限的抗辯理由成立。
回歸正常生活軌道
玩玩撲克，被關(guān)一年，代價慘重。出來后，崔先兵發(fā)誓與牌絕緣。“有陰影了，別說打牌，就是看都不想看，這輩子是跟撲克結(jié)仇了。”
出來后，休息了一陣子，在老鄉(xiāng)介紹下，他找了份保安工作，包住不包吃，月薪1500元。去年，他換了份工作，給一家煙酒專營公司搬運送貨，雖然辛苦，收入比做保安要高。
楊秋蘭則在一家超市當營業(yè)員，兒子呢，輟學后學了個裝潢手藝，給人打工，也能掙錢了。一家三口慢慢回到正常生活軌道。去年，夫妻倆傾盡在外打工多年的積蓄，又找親戚借了點錢，在老家小鎮(zhèn)上買了套房子，明年交房。崔先兵說，他現(xiàn)在什么都不想，存點錢，裝修房子，以后給兒子娶媳婦。被勞教一年的痛苦遭遇，似乎在心底快抹平了，沒有剛出來時心里的那種恨。
其他仨人呢，和崔先兵一樣，都在為生活而奔波勞碌。彭華生一人拿到賠償后，告老還鄉(xiāng)，回洪湖老家養(yǎng)魚去了。裴后遠，遠走溫州，種菜謀生。柳井軍呢，在武漢賣鍋盔小吃。
四人漸漸失去聯(lián)系。在打官司發(fā)生的糾紛矛盾中，三人與唯一拿到賠償?shù)呐砣A生反目。曾經(jīng)在深圳街頭一起收廢品的四個湖北洪湖老鄉(xiāng)，一起打個小牌小賭同被勞教的四個難兄弟，他們親歷的荒唐勞教經(jīng)歷，和即將被取消的勞教制度一樣，淹沒在法治進程的大時代歷史塵埃。若干年后，只有當事人依然記得，四個小人物的命運，遭遇了怎樣的不公，能夠自由呼吸空氣竟然是多么的可貴，但是，自由呼吸的權(quán)利卻可以隨意被人剝奪踐踏。
被勞教改變的命運
崔先兵 40歲，原為收廢品人員，2009年10月因打牌賭博被勞教一年。獲釋后從事搬運送貨工。
彭華生 57歲，原為收廢品人員，2009年10月因打牌賭博被勞教一年。獲釋后狀告勞教委獲賠償4萬元，現(xiàn)在湖北洪湖老家養(yǎng)魚。
裴后遠 51歲，原為收廢品人員，2009年10月因打牌賭博被勞教一年。獲釋后離開深圳，遠走溫州種菜謀生。
柳井軍 47歲，原為收廢品人員，2009年10月因打牌賭博被勞教一年。獲釋后離開深圳，現(xiàn)在武漢賣鍋盔小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