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巖的傷與痛
只有到了夜晚，記者們都走了，周巖母女才能有片刻的安寧。周巖躺在床上，把枕頭墊在后背，讓頭可以向后仰以便把脖子上的皮膚伸展開。經(jīng)過兩次植皮，脖子上已經(jīng)長出一條條褐色樹枝狀的疤痕，這是正常恢復的狀況，但是幾日來探訪的熱心人和記者劇增也帶來了細菌，右側(cè)脖子每天感染的部位都在增加，露出鮮紅的血肉。周巖的母親李聰把藥膏擠在手指，像撫摸小嬰兒一樣涂在周巖的臉上，燒傷的皮膚脆弱，手指不能摩挲，只能點下然后把藥按進去。李聰每次都從周巖雙眼的上眼皮開始這項浩大的工程。火燒起來的時候，周巖本能地用雙手捂住了臉中央，她鼻子周圍狹窄的三角區(qū)是臉上僅存的白嫩和光澤的皮膚。眼皮被燒到了，如果護理不好結(jié)出硬疤會導致眼皮外翻露出紅色的內(nèi)側(cè)，更無法見人。“臉上只剩這塊好的地方了，我得盡力把它保住了。”李聰告訴本刊記者。
上次復診，周巖的主治醫(yī)生對她在家里兩個月的恢復很滿意。“醫(yī)生看得出來我是下了工夫的，我給自己訂計劃，除了早中晚給周巖護理3次外，如果中午和下午休息的時間長，也要多加兩次。”李聰說，每次護理都要兩小時，她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跟周巖長出來的傷疤作戰(zhàn)。即便如此，她還是不敢怠慢，一邊跟我們說話，一邊安慰周巖：“媽媽雖然在說話，可是注意力在你身上呢。”藥膏一點點按進皮膚，時時蜇得周巖一聲一聲慘叫。突然，一時疏忽的李聰把藥膏按在了周巖新增的感染部位，疼得她踢著雙腿哭起來。等李聰再次開口，周巖發(fā)了脾氣，沖媽媽大聲喊：“你怎么還說話！”屋里的人都嚇得不敢動，李聰剛剛松弛下來的神經(jīng)又繃起來，皺著眉頭瀕臨崩潰。
從2月24日晚上，周巖的家長把她被毀容的事情在網(wǎng)上披露后，她的情緒就像過山車。李聰告訴本刊記者，夜晚是皮膚生長的時候，周巖的傷口就會發(fā)癢，所以，她睡在父母床邊的沙發(fā)上，癢起來就喊媽媽處理。“晚上太冷，我穿衣服耽擱了她都癢得忍不了。”周巖母女晚上都睡不好覺，白天更休息不了。她家10平方米的客廳里，堆著攝像機、支架，記者們的背包和送給周巖的禮物，采訪高峰時一部分記者站在樓道里，一部分擠進了廚房。周巖的母親、小姨和律師輪流在客廳接受采訪，屋子小，提問和回答都避不開門后的周巖，她靠在沙發(fā)上一動不動，很難猜出她的心思。作為新聞主角，受傷的周巖也免不了面對媒體，她換藥時候攝影記者要圍著她拍照，戴上頭套可以接受電視采訪，回答記者的提問或者拍攝煽情的鏡頭，比如在她崇拜的女演員拍完廣告后，拍一個兩人通電話的片段。有觀眾心疼周巖，打電話向李聰提建議，話筒能不能離她的臉遠一點，那上面細菌太多。
周巖的父母是90年代初從安徽農(nóng)村到城里打工，被招進了當時生產(chǎn)芳草洗衣粉和牙膏的化工廠。周巖出生在合肥，父母微薄的工資僅能讓一家三口在城里租一套房子安身生活。2004年，周巖父母用十幾年的積蓄和從親戚那里借的錢一共5萬元，在合肥市的東郊，陳舊的電纜廠宿舍樓買了這套兩室一廳共60平方米的房子。周巖的父親告訴本刊記者，這房子客廳太小，讓他覺得遺憾。但是，兩間臥室朝南，廚房廁所朝北的方正通透他還是基本滿意，更重要的是全家人的戶口隨著買房子遷進了合肥，真正在這個城市里扎下根來。周巖父母所在的工廠被聯(lián)合利華收購，他倆每月的收入接近4000塊錢，省吃儉用也有能力讓周巖讀全市規(guī)模最大并且教學質(zhì)量一流的私立學校壽春中學。
經(jīng)過十幾年的積累，周巖家的生活同合肥市里其他普通市民并無區(qū)別，但是這樣的經(jīng)濟狀況承受不了周巖燒傷后巨大的醫(yī)療費用，她護理用的藥膏每一管要57塊錢，每次按摩都要用盡一整管，涂完藥膏要敷上半透明的疤痕貼，每一貼要200塊。周巖的父親記不得到底需要多少貼了，他說“都知道她燒傷面積大，出院時候門診部和住院部的疤痕貼全部都開給了我們”。傷害周巖的男生陶汝坤的父母都是公務(wù)員，家庭環(huán)境和人脈資源都要比周家好，周巖父母一方面因治療費用捉襟見肘，一方面擔心女兒的遭遇無法得到公正處理，才在周巖燒傷5個月后，通過網(wǎng)絡(luò)論壇發(fā)出了事情經(jīng)過和向社會求援。
陶汝坤的世界
陶汝坤和周巖都是壽春中學的學生。壽春中學的初中部在合肥市里數(shù)一數(shù)二，陶汝坤的朋友小東告訴本刊記者，壽春初中三年級60%的學生都能考進合肥市最好的3所高中。要想進入壽春中學，不但要經(jīng)過小學畢業(yè)考試還要經(jīng)過壽春中學的分班考試，并且因為是私立學校，學費要高于義務(wù)教育的公立初中。“每年的學費不一樣，陶汝坤那一年小班的學費是3年2.8萬元，大班的學費是1.4萬元。”陶汝坤的朋友小東告訴記者，成績好的學生會去大班，每個班有將近80人，三四個人一桌，成績不好的在小班，每個班36個人，一個人一桌，小班學費貴，課堂里有空調(diào)，只是很少開。周巖在大班，陶汝坤在小班。
小東比陶汝坤低一屆，他告訴本刊記者，兩個人認識是因為他們都是老師眼里的差生。陶汝坤一幫玩得好的朋友有4個人，別人上課時候他們坐在食堂里聊天、打牌。他們瞧不起好學生，覺得那都是書呆子，放假就會在新華書店里待一天，買一堆書。小東說，他們課余時間是聚在一起聽張國榮和邁克爾·杰克遜的歌，看許冠杰的電影。他們喜歡老歌的歌詞，認為看老電影有品位。
陶汝坤的父親陶文是合肥市審計局辦公室主任，母親許叢笑是合肥市規(guī)劃局計劃財務(wù)處處長，這樣的家境在壽春中學里屬中上等。“能進壽春中學的學生家里都不錯，周巖家的條件在學校里是極少的。”小東告訴本刊記者，陶汝坤的脾氣不好，容易急躁。朋友間開玩笑可以，但是如果有陌生人盯著他看的時間長了，他會認為是挑釁，就打起來。他也特別容易受挑撥，有人告訴他別人講他壞話，他不核實就能去找人理論。因為學校里另一群學生的挑釁，他們這群人還一起打過架，進了派出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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